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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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尤氏不等尤老娘說完就啐道:“母親莫不是整日裏看戲文,看糊塗了。誰家會這麽沒規矩,娶了做姐姐的當正頭娘子,又過了十幾年,再巴巴的把妹妹接過來當妾?從前姐妹嫁同一個男人的,要麽是一起嫁過來,兩頭大或是妹妹當滕妾,要麽是姐姐先去了,妹子再嫁進來當續弦。現如今我好好的,又不是初嫁,這時候把個如花似玉的妹子弄進來,豈不是讓那起子小人背後猜疑,暗地裏嚼舌頭說我妹子不規矩?再者,母親難道是盼著我立時死了?或是被休回娘家?”一面說,一面裝模作樣地流下幾滴眼淚來。

尤老娘雖是長輩,但一來她是尤家的續弦,帶了兩個拖油瓶女兒嫁進來了,二來尤氏嫁的好,在尤家頗有體面,是以尤老娘一向不大敢招惹尤氏的,此時聽尤氏這麽問,她可不敢老實回答說正是盼著尤氏被休,只是著急往尤二姐那邊望,盼著尤二姐把賈珍平素的許諾說上幾句。卻見尤二姐早漲紅了臉,把頭死命低著,眼睛一直盯著腳尖看,壓根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。

尤氏慢慢拿帕子拭了淚,向著尤老娘說道:“母親也沒來尤家幾年,想是不清楚這裏頭的緣故。論家世,尤家只是小康,原比賈家差了不知道多少重。只因老爺的原配死得早,這府裏頭的太爺聽說我是個懂事會持家的,一力做主把我娶了進來,為的就是老爺糊塗的時候,我能在旁邊勸著。後來太爺心灰意冷想著修神仙去了,臨走時候還發話為我撐腰。故而你看這些年老爺雖不常往我房裏,正頭娘子應有的體面卻一件沒落下。別看老爺一味胡鬧,在外頭養了好幾個油頭粉頭,在府裏也不安分,直鬧得要把整個國公府給翻過來,但他好歹是一族之長,心裏卻是明白的。只要我不死,這個正頭娘子的位子,就是我的,任什麽人也只能幹瞪眼。況且我現如今身上更是有著朝廷的誥命,又豈是想休就能休得的。”

“至於說要妹妹進府裏當妾,除了為尤家賈家的面子考慮,我還想勸母親一句。”尤氏又開口說道,“這顯貴之家的妾室哪裏是那麽好當的?裏頭的學問大著呢,你當都像那小戶人家,一個個把妾寵到天上去?別的不說,就說西府裏頭的趙姨娘,前些時你還誇說長相標致的,趁著那邊太太養兒子身子沈的時候收了房,苦哈哈的熬了這麽多年,一雙兒女都快長成人了,還不是個姨娘身份,被那府裏的人處處看不起。虧得那趙姨娘是個性子烈的,隔三岔五總要鬧上一場呢,若是像二妹妹這樣的軟性子,少不得忍氣吞聲,暗暗吃虧的份兒。那府裏的太太也是個好性的,是吃齋念佛的大善人,難道會暗地裏給她下絆子?還不是那起子底下人作怪?縱是咱們家拼著臉面不要,把二妹妹送到這府裏來,我護不住時,又該如何是好?”

尤氏冷笑著跟尤老娘算賬:“賈家雖然富貴,只是凡事都有定例的。姨娘們每月只得二兩銀子的月錢,比起我的大丫鬟銀蝶來,也不過多了一倍,這夠什麽用?隨便在外頭尋一戶中等人家嫁了去,當正頭娘子,吃穿皆得自主,豈不比這個強多了?”

尤老娘張口結舌,直接傻了眼。她因姿色不俗,故才能帶著拖油瓶嫁進尤家當續弦,其實出身比尤家還不如,這些個大家庭裏頭的彎彎道道她豈能盡知?故而才被富貴迷了眼,慫恿著尤二姐做出這等事來,只說再不濟也能進了賈府當妾室,豈料想竟有這麽多不妥之處,當下就全沒了主意,只哭喪著臉問尤氏道:“姑奶奶你素來是個有主意的,你父親也常讚你說給他長臉的。如今依你看,這事情要怎麽收場,總不能讓你妹妹被人白玩了一場罷。”

尤氏打心裏頭看不起尤老娘,暗道到了這個地步,可不就是白玩嗎。這虧得是自家妹妹,好歹面上掛著一個尤字的,若是換了別人,早被她罵出去了。一轉眼看到尤二姐一副手足無措的淒慘模樣,想起她平素的溫柔和順,又是好氣又是好笑,嘆道:“眼下也沒有別的法子,你們且回去,等我慢慢設法吧。”一面說,一面把自己的私房中取了幾十兩銀子,交付尤老娘。又喚了銀蝶進來,開了箱櫃,取了幾件不大穿的衣服和幾只簪環,一起包給二姐。

尤老娘見有了銀子,又有了首飾衣裳,此時明白再鬧下去也沒什麽益處,也就不鬧了,次日果然帶著尤二姐、尤三姐去了。

那賈珍正忙著同佩鳳鳴鸞二女溫存,哪裏顧得上小姨子,聽說她去了,不過惋惜幾句,也就拋在腦後了。

原本賈珍見秦氏出喪時,尤氏裝病推脫,心中不快,意欲待喪事了後整治她一番。只是喪中先和尤二姐鬼混了那麽一段日子,難免對尤氏有些愧疚之心,再加上佩鳳鳴鸞已是被尤氏不動聲色間收服了的,在耳邊百般誇說尤氏的好處,賈珍漸漸的也就把不待見尤氏的心思給熄了。況且是賈敬在家時候做主給娶的人,縱她不好,難道還能攆了去?於是早把先前給秦氏報仇的想頭歇了,自去和寵妾孌童胡鬧。尤氏只管一點一點收伏底下人,別事皆不大理會,日子倒比秦氏在時好過了許多。這是後話,暫且不表。

卻說秦氏既死,當日一意主張把秦氏接進寧國府的賈敬日夜懸心,知道東窗事已發,生怕上頭喜怒無常,怪罪下來,遷怒全家,只是這從龍之事,榮華富貴和滅族之禍不過在一念之間,事已至此也沒有別的辦法好想,只有一味念著《陰騭文》,盼望能夠抵卻前罪,為家人祈福,再者就是混在觀中同道士們清談,說些煉丹之事,指望著白日飛升,不再受人間苦楚煎熬。

賈府裏對此事有些知覺的人,從賈母賈敬賈赦賈政,再到賈蓉等眾,都心中忐忑不已。賈母知道那秦家恐怕是第一個推脫不掉的,更是暗暗使人叫寶玉遠著秦鐘,以免和秦家牽扯過深。

寶玉雖不明其理,仍戀著秦鐘,叫底下人約了秦相公一道讀夜書。怎奈身邊的小廝們都是賈母交待過的,知道這是了不得的大事,不敢輕易遂了寶玉的意。都只是回話說,已打發人去了秦家了,那秦小相公秉賦卻弱,因在郊外受了些風霜,回來後便咳嗽傷風,懶進飲食,大有不勝之狀,遂不敢出門,只在家中養息。

寶玉低頭想了一想,只道秦鐘與與智能兒偷期綣繾,未免失於調養,或者自己夜間索歡太甚,倒不好意思追問太過,只得無可奈何,自謂等大愈時再約。

賈府中人提心吊膽等了數日,見總無下文,也就暫且把心略放一放。誰知剛又過了幾日,正逢榮國府賈政生辰,雖不是大生日,寧榮二府卻也歡聚一堂慶賀,正熱鬧間,六宮都太監夏守忠前來降旨。

唬的一幹人不知是何消息,魂不附體,忙止了戲文,撤去酒席,擺了香案,才跪接了皇上宣賈政入朝的口諭。

賈政就趕緊更衣入朝,賈母等合家人難免心中皆惶惶不定,生怕是秦家那事發了,轉念又一想,若是秦家的事情,皇帝必然先怪罪賈敬,再者是寧國府賈珍,斷然不會先怪到賈政頭上。

其時寶釵和薛姨媽等人也在榮國府中,只見賈母正心神不定,也不叫人扶,拄著拐杖一個人在大堂廊下佇立,冷風過處,越發顯得滿頭白發蕭然;待轉頭慢慢走回大堂屋裏來,又見邢夫人、王夫人、尤氏、李紈、鳳姐、迎春姊妹等人在大堂中坐著,一個個屛神靜氣,神色凝重,就連平日裏最愛說笑的王熙鳳也啞了聲。

寶釵只覺得氣悶異常,面上雖仍四平八穩,沈靜如昔,私底下卻也存了些想頭。因向金鎖裏那聲音問道:“此番是福是禍?”

那聲音沈默片刻道:“這卻是不好說。若說是禍吧,其實是一樁喜事。若說是福,卻又埋下了禍根。”

寶釵更加忐忑。須知她一心入宮,偏偏薛家皇商出身,論身份在一幹官宦之家中毫不起眼,便擬借助賈王二府之力。若是賈府有了禍事,想來連王家都少不得被牽連一二,自家宮選之事自然更是泡湯了。

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辰,外頭打探消息的人才回轉,只見四五個管家氣喘籲籲跑過來報喜。賈母便喚進賴大細問時,方知道前些年進宮的賈元春得受聖眷,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,喚家人前去謝恩。

於是一個個心神安定,繼而又都洋洋喜氣盈腮。賈母跟邢夫人、王夫人、尤氏幾個誥命夫人按品大妝,賈赦賈珍等換了朝服,帶領賈蓉,賈薔奉侍著賈母大轎入朝而去。於是寧榮兩府上上下下裏裏外外,各色人等莫不欣然踴躍,個個面上得意洋洋,大有“一人得道、雞犬升天”之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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